中国翻译佛教戒律和实行受戒仪式开始于曹魏嘉平年间(249----253)。那以前的中国僧人只落发,不受戒。中天竺僧人昙柯迦罗发现了这个问题,专门翻译了《僧祗戒心》,请当时的传法僧人带到洛阳,中国佛教僧人开始有了受戒的仪式。此后,经过二百多年,印度流传的“四部广律”,“五论”全部传到中国南北。
在北魏孝文帝时代,法聪律师开始在北魏首都平城(今大同)开讲《四分律》,慧光律师作《四分律疏》,删定《羯磨戒本》,“四律”、“五论”开始弘通盛行,律宗的基础开始奠定。之后,慧光的弟子道云、道晖、洪理、昙隐,一直到智守集前人大成,创《广疏》(又称《大疏》),律宗从理论到形式都建构了完整的系统。在唐代,律宗达到了和禅宗并驾齐驱的地位。而在民众中的影响甚至更大。民间佛教的戒法五花八门,还直接影响到其它各种教派,连影响最大的道教亦在其列。而佛教律宗主要为“四戒”,即戒法、戒体、戒行、戒相。由此生发开去,加以论列,因所持义理和性相的见解不同,律宗内部也有不同的派别,甚至举行的受戒仪式也有了区别。各派的戒律,周详而又琐碎。陈述起来那是很烦冗的。但是,律宗由于一改禅宗坐禅颂经的形式,律戒当时即能目见,外守其戒,则内心彰明,所以,产生的影响便明显了起来。
对于契丹这样的有本族语言,而在官方公文等方面又大量使用汉文的情形下,禅宗以内视为主的修习方式便不太实用,而律宗则很容易为他们所接受。辽太祖始崇佛教,圣宗、兴宗、道宗臻于极至。圣宗除了增建佛寺、施给寺院土地民户以外,还注意了加强了对佛教教务的管理,由于民众间对律宗理解的偏差,当时便通行过“燃指供佛”的习俗。对这一陋习,圣宗便颁旨禁止了。他将悯忠寺作为律宗寺院,还拨款支持云居寺刻经,还派人管理两个寺院。所以,圣宗时的佛教发展是井然有序的。兴宗则过之。他本人带头皈依受戒,铸造银佛,编刻《大藏经》并且常常召名僧到内宫说法,并且给予高官显爵。当时僧人中正拜“三公”、“三司”兼理政事的有二十人。甚至在兴宗微服胡闹的时候,还有僧人参与。道宗文化修养高,他通梵文,对华严学造诣颇深,对《释摩柯衍论》尤其精通,关于“性”“相”之学,有着自己的独到见解,往往自己在宫内设坛开讲。而这三帝,都排禅重律。道宗的时候,在内廷设坛受戒,开讲律学风气,一时之间,辽国境内受戒行律朝佛的风气大行其道。
除了修建完成悯忠寺之外,还以《契丹藏》为底本,在房山云居寺刻经,还建造了许多寺院佛塔。
北京的大昊天寺虽然是大长公主捐私宅所建,但道宗专门赐钱五万贯,御题“大昊天寺”,懿德皇后萧观音是大长公主的女儿,也仿效母亲赐予了大昊天寺许多银两。而且,萧观音每天按律宗规矩为佛菩萨上香礼拜,成为长久的功课。正因为如此,大昊天寺成为当时京城中最大寺院的一个主要原因。后来,大昊天寺的一个僧人,前来主持位于良乡的法象寺,呼其寺的舍利塔为昊天塔,从此,法象寺本名倒不为人所注意,久而久之,讹传成真,使昊天塔也成为著名的佛家胜地,自京而南,一片梵音。
当时,除了主持刻经的通理大师之外,海山、志智都是名噪一时的律宗高僧。海山和兴宗互相唱和,多为以律宗为宗旨,从现存所遗的诗歌来看,海山和兴宗都是平等唱和的。海山又名非浊,他继承德云大师的遗志,利用新得的宋新译经,将一切佛菩萨名号集全,之后,便刻进了房山云居寺石经之中。
辽道宗清宁九年沙门真延撰《非浊禅师实行幢记》称:“……兴宗皇帝赐以紫衣。十八年敕授上京管内都僧录。秩满,授燕京僧录。”据真延所记,非浊得前二十卷手稿于重熙十八年,集全后奉呈给兴宗,兴宗颁旨,将这部经典收藏在《大藏经》的同时,也在云居寺进行雕刻。悯忠寺的三藏齐全,到了通理大师时,律宗的律论雕刻完成,云居寺经律论三藏也齐备了。
而素来不显扬自己的慈恩宗经律论由于和律宗有着义理方面的关系,在此时,成为云居寺刻经的主要底本。在石经未回藏之前,在藏经馆陈列的时候,最引人注目的就是“大唐三藏法师玄奘”所译经的刻本。而慈恩宗的创始人就是玄奘,玄奘的徒弟窥基又加以发扬光大,诠晓在辽代接踵其后,使慈恩宗大行其道,唯识论哲学得到发扬光大。
慈恩宗也称法象宗、唯识宗,属于大乘宗派。因为玄奘从天竺取经归来,和弟子窥基等一起长期住在长安的大慈恩寺创出的宗派而得名。遵从的经典是《瑜迦师地论》为本,辅以《百法明门论》、《五蕴论》、《显扬圣教论》、《二十唯识论》、《三十唯识论》、《分别瑜迦论》等“一本十支”,阐扬法相、唯识的义理。
窥基是元魏尉迟的后人,十七岁随玄奘出家,二十八岁参与《成唯识论》的翻译和注解,后来还多有撰述,是发扬光大慈恩宗尤其是唯识论的高僧。他所著的《三十论》单是印度的注家就有十派。而《大乘法苑义林章》才是他的关于唯识论的代表作。他此著作中提出从宽到狭、从浅至深、从粗到细的五重唯识论观识:
一、遣虚存实论(识)。
二、舍滥留纯论(识)。
三、摄末归本论(识)。
四、隐劣显胜论(识)。
五、遣相证性论(识)。
这五重认识方式逐层刊定,每一层各有关键,因此成为慈恩宗独特的观法。
慈恩宗对因明学说比之前期也有很大的发展。因明学说来自印度的瑜迦学派,玄奘在印度游学的时候,对于因明到处参问,造诣越来越高,在临近回国的时候,戒日王亲自主持无遮大法会,玄奘写了“真唯识量”阐述因明学说,书写在金牌上面,经过十八天的论辩没人能够驳倒,创造了阐述因明光辉的典范。“因明”两字,梵本原来没有,玄奘为了译述《因明入正理论》才创造出来。虽然有了译本,但是,他对弟子们又勤加口授,创建新说,他的口授被弟子们奉为秘宝,争相作注,后又有疏的出现。其中窥基的《因明大疏》和《成唯识论述记》为表述的最为准确。后世的诠晓、谦讽、可玄、智光、通理都修学上面两部著作,由此可见因明论和律宗的关系。
更为值得注意的是,律宗道宣继承北朝慧光(468——537年)的律统,到了智首(567——635年)都是专事《四分律》的阐扬,一直到了玄奘译出有关唯识论的理论著作,律宗才依据唯识论为基础,形成律宗完整的体系,从仪式到内容得到完善。当时出现了《戒体论》,表述了佛家弟子从师傅受戒时,在精神上需要构成一种防非止恶的功能,是为戒体。这成为以后律宗修身的决大法门。
唯识论和因明论,影响深远,著名的思想家王夫之专门写了多部著作论述唯识论和因明思维,启蒙思想家龚自珍运用因明学说写成《中不立境论》、《法性即佛性论》。谭嗣同所煮《仁学》一书其中也大量引用唯识论的思想,作为改良创新的理论武器。最有代表性的是章太炎,专纠唯识论,他在和保皇派的论战中,运用因明学说和西方的逻辑学进行比较,又和墨家对照,得出许多新见解,写出许多影响很大的著作。晚年他主讲国学研究会时,在诸子说略中,经常拿因明学说来证实诸子。据最近整理出版的毛泽东读书笔记,毛氏对唯识论和因明学说也给予了极大的关注。所以,慈恩宗在辽国最大的两个寺院悯忠寺和云居寺占主导地位,本质上是哲学的进步。
佛教自从禅宗为主流以来,内心关照,多发义理,原始佛学越来越走样了,《六祖坛经》成了经典,几乎代替了原译经典,诠晓出来匡正,烧掉了《六祖坛经》、《宝林传》,除伪妄,尊玄奘法师的原译为佛经正统,以唯识论为认识世界的方式,“读原著”为要理,使慈恩宗及其因明学说第一次站了上风,达到了以律代禅的目的。虽然这是尊经派唯一的一次胜利,但是,对于佛教史来说具有不可估量的意义。不但在云居寺留下了一整套《大藏经》,《契丹藏》也得以流传,也是后来悯忠寺成为律宗寺院的发轫。后来的佛教,基本上在这个基础上流行的。尽管在寺院方丈中几乎很少有专修律宗的人,但是,所有律宗倡导的律戒被所有寺院所接受,受戒成为必修的功课和仪式。特别是在这股风气的影响下,北京建立了北方最大的律宗寺院——戒台寺,禅律并宗的局面基本上形成了。
所以,辽代的“改禅为律”,是当时的社会状况所使然。
(辽代)燕京僧院以律院为多,《松漠纪闻》:燕京兰若相望,大者三十有六,然皆律院。南僧至,始立四禅院,曰大觉、招提、竹林、瑞象。考禅宗系南宋末天竺僧菩提达摩来华传入,以专修“禅定”为主,故名。相传五世,又分为南北两派。南方代表名神秀,北方代表曰慧能,故有“南秀北能”之说。南派教义通俗易懂,流传日广,南北朝时亦深受北方欢迎,后来影响宋明理学。律宗为唐代道宣所创,道宣居终南山,专攻“四分律”,即强调佛教戒律,故律宗又称南山宗。“律宗在佛教史上影响并不甚大,它在燕京为什么得到特殊地发展,尚待进一步研讨。燕京寺院多建自唐代,律宗大约是在唐代就大量传入幽州的。燕京寺院,不论禅院、律院,规模都相当大,悯忠、三学、延寿、竹林等寺皆巨刹。至于宗教活动,更为可观,往往一次饭僧数万。”(齐心王玲《论辽代燕京的佛教》)
禅宗的回归
但是,禅宗毕竟是中国有特色的佛教,悯忠寺和云居寺的历史反映出来,仅仅就是辽国六帝后,金一代辽,局面就发生了变化。大约是金代大定二十年(1180)义谦法师入主云居寺,又改律为禅。
据北京图书馆所藏《谦公法师灵塔铭》记载,谦公就是义谦,俗姓严,家居涿州范阳。生于金太宗天会二年(1128年),卒于金章宗承安五年(1200年)历五帝。他“自童雉间,不留髻发,天赐渊靖,性了空门。”他母亲发现了他的这个特点,允许他出家到云居寺,百禅师坦上人为师,得法名义谦。
这里就出现了一个问题,即金代辽以后,云居寺出现了禅宗坦上人,但是,寺院规则和内容还是律宗。义谦十五岁的时候,得到金朝皇帝熙宗的恩典,但是什么恩典铭中没有说。他深习华严经,中年后参禅入道,遇到柏山宝老禅教双通。“大众请为提举寺事,靡不推重,大定二十年,有兹院大众,本里坛信以施,状请匡摄荒蓝,师至日,改律为禅。”
也就是说,在金大定二十年(1180年)的时候,施主大众和僧众,将在柏山的义谦请回云居寺任主持,他回来的当天便将云居寺改律为禅了。好在,这没有影响云居寺的修缮和建设,“施者重修廊宇,别建僧庵,西序东厨,焕然顶新。皆参道力,特诱华严。经邑门徒,众仅数千,供给斋粮,未曾有阙。香厨饮膳丰余,安居二九载矣。”终年七十三岁。
悯忠寺改律为禅可能要更早一些,在宋军进入后,就有宋僧入驻悯忠寺。宋在燕京的统治虽然只维持两年时间,但是,金朝的佛教主张是阐教合一,所以,应该是金朝进入燕京,悯忠寺就由律改禅了。
金朝在海陵王时期,产生了排佛的倾向。海陵王虽然没有公开宣布排佛,但是,他对佛教是不以为然的,曾对张浩等人公开指斥佛为虚妄之事。金世宗也没有对佛教的热情,这样,佛教又逐渐地成为信仰者的宗教,降入民间,缺少了来自政府的支持。禅宗能够由繁而简,内省悟道,所以便很容易地取得统治地位。就云居寺来说,成长在律宗环境的义谦入主之后,第一件事情竟然是改律为禅,可见“中国特色”的佛教还是深入人心的。
悯忠寺在此时是禅宗为主了。
《大金国志》卷36《浮图》:“浮图之教,虽贵戚望族,多舍男女为僧尼。惟禅多律少。在京曰国师,师府曰僧录、僧正,列郡曰都纲,县曰维那。披剃威仪与南宋等。所赐号曰大师,曰大德,并赐紫。”看来,从金朝开始,又恢复了禅多律少的局面了,直至如今。
这里有两方面的重要历史经验,一是在两个政权和平对峙时期,文化竞争是激烈的,要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,要掌握先进的具有优势地位的文化武器。辽朝圣、兴、道三朝,和宋朝的将近120年的和平共处,榷场互市之外,双方在文化方面一直处于竞争状态。这种竞争并没有影响和平环境,却使具有中国特色的文化达到了极大的发展。在宋朝百花竞放,名人辈出。在契丹,佛教普及,刊本精湛,重要的是使一个马上缺少文化的民族接受了汉地的先进文化。二是契丹辽朝在推行佛教文化中,坚持自己的立场,没有受占主导地位的已经汉化的佛教势力的影响,“改禅为律”,在向发达的文化学习吸收的过程中主导意识形态没有改变。尽管整体文化水平落后于南朝(当时,辽称宋朝为南朝),但是,并没有成为宋朝的文化附庸,而是实行了一套适宜于自己的文化政策。这样,使佛教中的律宗、慈恩宗(法象宗)在禅风大盛的时候,在辽朝占据了主导地位。且不说对于当时对于巩固政权产生了积极作用,就是对后来的佛教也发生了不可低估的影响。既要有内容,也要有形式。直到如今,佛教的参禅礼课,焚香 顶也是佛教徒必不可少的功课。而对广大民众的影响更为深远。没有形式的内容推广起来是很困难的。辽朝对佛教的推广,注重形式,通过仪式的举行,使佛教的向善、轮回、平和包括一些哲学范畴的认识论,深入朝廷各级官吏乃至民众,最终取代落后的萨满教,也抵制贵族化的禅宗。这对一个文化还欠发达的民族和国家来说,是一次成功的操作。悯忠寺云居寺戒台寺等寺院为我们保留了这段历史,实是幸事,是对整个民族文化的巨大贡献。